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潔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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潔癖

謝觀帶卉滿再次做孕檢, 這次他特意提前下了車,嚴厲禁止她自己往下跳,給她開門, 把她扶了下來。

老醫生在檢查過各項指標後,很肯定地說:“已經沒有流產風險了。”

卉滿很開心,醫生表揚她很厲害,但還要繼續保持, 按時註射服藥。

“預產期已經定下來了。”醫生囑咐即將為人父母的二位,尤其是卉滿,“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分娩了,這段時間放松心態,不要太緊張,像以前一樣平常心就行。”

卉滿點點頭,她嘴裏的玻璃糖搖的晃來晃去,把許多糖紙攥在手心裏。

回去的路上,謝觀監督她不要吃太多糖,糖分攝入要適量, 她不聽,他從她口袋裏掏出許多糖紙, 想給她沒收了, 她不高興,他於是把綠色的給她留下了。

臨生產前的這段時間, 卉滿心態還算平和,賬戶又來了一些盈利, 但她看著日期, 表情難掩失落,已經快到福利院拆遷日了, 賬表還遙遙無期,她已經徹底不抱念想了。

她心神不寧,這幾天沒敢看手機,害怕新聞會突然蹦出來郊區的拆遷計劃種種。

第二天,餐桌上有一份都市早報,醒目的標題就是郊區突然改變了拆遷計劃,福利院的地段被匿名買家拍下,突然不拆了。

卉滿喜極而泣,當天早晨多吃了一個荷包蛋。

謝觀靜靜看著她,那感覺像是哀憐,又像是欣慰。

她沒了煩惱,當即好動起來,找來個本子寫下寶寶出生的計劃,忽然間臉色大變。

“怎麽了?”謝觀見她這樣,蹙眉問道。

“我擔心孩子以後會不會染上你那些毛病,跟你一樣得潔癖癥。”

卉滿光是想想就抓狂了,無法想象將來親一下寶寶卻被推開滿臉厭惡的情形。

“潔癖是後天的,不會遺傳。”謝觀給她科普。

“哦,我還以為你的父母有嚴重潔癖呢。”

謝觀默了默,沒有隱瞞:“確實有。”

他的潔癖並不是天生的,有次跟同齡小孩出去玩,晚到超時了才回家。

“你身上太臟了,為什麽要把自己搞這麽臟,知道有多少細菌嗎?”

母親神情肅穆,這樣對他說。

她出身醫學世家,跟謝觀的父親純粹是家族聯姻,而且是在母親家族日漸衰落的情況下,有知情者說這樁親事是父親與爺爺親自設計的結果,父親婚前便喜歡母親,但母親對父親卻沒有多少感情,她的婚姻純屬是被迫,沒有自己的個人意願在裏面,但為了拯救搖搖欲墜的家族,她只能嫁給他。

婚後不久她就懷孕了,終日郁郁寡歡,她抵觸丈夫的觸摸,不久後患上了嚴重的潔癖癥,每天霸占著浴室,各種洗來洗去,衣服碰到什麽一下就會驚覺,繼而整件衣服也丟棄。

她極度怨恨丈夫,也自然而然不喜歡生下的第一個孩子,覺得一切都很骯臟。

她是個冷漠且無情的女人,當然他的丈夫骨子裏比他更狠更冷,因為幾年後她又懷孕了,這成為了他挽留她的手段,雖然只起到了適得其反的效果。

“謝觀,你這樣不聽管教,真是太讓我失望了。”

那個年紀的他很怕黑,為了給他長記性,寒風刺骨,母親把他鎖在家門外整整一夜。

他怎麽哭喊,門始終沒有開。

母親醫術嚴謹精湛,有多少細菌肯定是有熟谙於心的,她的冷酷與絕情也造就了他。

後來,他就有了那種心理——這不能碰,那不能碰,都很臟,就連愛本身都很臟。

十幾年前,父母兄長出了空難後,親人們都跪倒在失事殘骸旁痛哭流涕,謝觀只是隔著距離看他們,連工作人員都在疑惑:“這孩子怎麽不撲上來哭?”

那時候是他潔癖癥最嚴重的時期,也是人生最痛苦的時期,暗無天日,感覺空氣中都在釋放不安與敵意。

病菌不停散落,畢生他都在試圖彌補那扇門,破t開那扇門。

彌補那個夜晚,破開那個夜晚。

彌補那份親情,毀掉那份母愛。

謝觀閉上眼睛,有人擺脫了情感波動帶來的影響,有人不幸被其控制一生,他以為自己能強大到主宰一切。

卉滿忽然靠在他身上,她已經感知到了什麽,像一只粘膩蠕動的蝸牛那樣,伸出觸角吐涎,她用手臂抱住他的頭,試圖用年輕生命燃化幾十年的冰種。

謝觀對此並不會感到慰藉,他的心在這方面已經冰冷了太久,不會化解了,她的做法沒有用,但留下了一攤透明幹涸的黏痕。

雜糅恩典與仇恨,罪孽與救贖的黏痕……

他一直認為人和人之間,永遠無法做到真正共通共融的相互理解。每個單獨個體的人類只是在用自己現有的儲備經驗,來倒推他人的感情,來推心置腹別人在想什麽,進而納入自己的數據庫去驗證。

每個獨立的數據庫之外,無數細小悠長的差距把人與人拉出巨大的鴻溝,甚至鴻溝內外過道都擠滿了不同的人。

他並不需要精神上的安慰,他很強大,但是此刻她柔韌有力的動作令他不想拒絕。

他掀開眼皮,感覺在一點點回籠,安靜地看著她,手指從她的腰滑到了大腿,按了按,結實而有力量,她這副愈發強壯的身體讓他放心,唯心地認定生產時一定能母子平安。

“你最近吃的飯有點少。”他另一只手描著她的眉,不知怎麽忽然希望讓她能知曉自己的這種心情,他希望她能安全健康,希望能給她鼓勵。

卉滿把頭枕在他肩窩:“不想吃,吃了總想吐。”

“吐也要吃,你身體好了,寶寶也會更健康。”

卉滿唔了聲,知道這個道理,點頭答應了。

她又說:“你好像我爸爸,我想象中的爸爸就會這樣管這管那。”

他掐了她腰一下:“你可以在床上叫啊。”

卉滿氣的用頭撞他的下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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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入了十一月份,天已經很冷了,卉滿抱著本子縮沙發上,繼續在寫寶寶出生後的計劃,她像貓一樣靠近熱源,謝觀在身邊,她就鉆他懷裏。

她有點猶豫不決,因為寫的這些計劃裏沒有謝觀的影子,按照心裏原定的想法,只要孩子出生後,她就帶著走,可當時她也不知道會跟謝觀越來越糾纏不清。

到底要不要在裏面加上他呢?

她在他懷裏亂拱著,各種想。

還沒想出個所以然,就被敲門聲打斷了,

謝桉與謝束久違地踏進大宅,看到了叔叔,以及他懷裏的卉滿,她披散著頭發,膽大包天拿叔叔的手臂當墊板,寫著什麽東西。

看到謝束,卉滿神情厭惡,但一下子她也看不出來哪張臉是謝束,於是豎起眉毛對他倆通通嗤之比鼻。

“他們兩個來拿一些古玩。”

謝觀對卉滿解釋道。

卉滿起身,噔噔上了樓梯,似乎不想在樓下多待一秒。

“被討厭了啊。”謝束聳聳肩,然後跟謝桉一起對叔叔問好。

因為謝老太爺要過大壽了,所以特意欽點了兩個雙胞胎來整理一些古董文玩當門面,兩個月來,他拒絕讓謝觀參加家族會議,還在堅持跟孫子賭氣。

兩個侄子簡單消過毒後,謝觀領他們上了二樓收藏室,卉滿似乎去了隔壁的圖書室看書了,他讓謝桉謝束在架子上挑選著瓷器與字畫,自己去找她。

叔叔走後,謝束緊急拉扯謝桉:“餵,你看到叔叔看卉滿的眼神了嗎?”

謝桉挑揀著成百上千歲的瓶瓶罐罐不答話,謝束就自己在那裏憋瘋了一樣吐槽。

“他們之間相差了十幾歲,你不覺得差距太大了麽?卉滿跟我們才是同齡啊。”

“那又怎樣?“謝桉對此只是看淡,“圈子裏老男人配年輕女人的事還少麽。”

“可叔叔快四十歲了,如果卉滿真的跟他在一起,那十幾年後怎麽辦?”

只要一想到這點,謝束的聲音在驚奇之外,總有點格外的覆雜與矛盾,不過句子拖延到尾聲時,他的眼光漸漸邪惡起來,似乎是想到了有趣的東西。

“到了那時候,卉滿跟我們都還年輕,可叔叔已經老了。”

謝桉被謝束的異想天開驚到了,制止他:“你在想些什麽?”

這個蠢貨弟弟好像全年發情期,各種躁動停不下來,腦子裏裝的都是破壞性念頭。

謝束不服氣道:“卉滿不喜歡我,卻喜歡叔叔,真是沒天理,她難道喜歡那種老男人嗎?”

謝桉指示他趕緊幹活,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,他挑出一個乾隆年間花裏胡哨的粉彩琺瑯瓶,同時語氣裏也帶了自己沒發覺的酸味:“她會喜歡叔叔?”

“那一定是了,我那天就舔了她手指一下,她就打了我一耳光,她怎麽不打叔叔?你說這是為什麽?”

為什麽?可能她缺父愛吧。謝桉在心裏默默說道。

謝束還在那裏各種描繪,謝桉臉色已經變了,咳嗽一聲,謝束提心吊膽轉過身來,謝觀就站在收藏室門口,身材偉岸。

他的眼神滴水成冰,要打斷謝束的腿。

“謝束,跟我來。”

謝束當即腿軟了,往外走到門口時,謝觀踹了他一腳,踹的他一聲慘叫。

謝桉在心裏為默哀,同時真切希冀叔叔能揍的再狠點,讓謝束長長記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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